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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你能上我那兒踢館子,我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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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走進去時先是聞到一點花香,然後才有那種農家田舍內淡淡的土腥味。

四方的院落僅能立錐,擁擠且狹小,卻收拾得非常整潔。木桌、衣架、大水缸,幾只種著香菜和小蔥的陶罐見縫插針地擺著,雜而不亂。

墻頭上,郁郁豐茂的紅葡萄藤探出幾個腦袋,在風中花枝招展。

整個屋舍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觀亭月正挽好長發走出臥房,冷不丁擡頭一頓,有種不可思議的詫異,“是你?”

她面露疑惑的上下端詳,“你怎麽到這兒來了?”

燕山好整以暇地抱起懷:“你能上我那兒踢館子,我就不能來了嗎?”

聽對方這登門找茬的語氣,觀亭月於是從善如流地打了個手勢,表示您高興就好。

“需要我給你倒杯茶麽?”

“不必了。”燕山順手摘了枚貼墻而生的葡萄葉,回答得很不走心,“我也是剛才辦事情,碰巧路過而已,看看就走。”

這借口委實連敷衍都算不上,觀亭月沒去深究他究竟是如何碰的巧,反正彼此宿怨由來已久,既然如今再相見,他會來找點麻煩也在情理之中。

於是聳聳肩,“那你自便吧,反正我家,也就這麽個樣子。”

隨即走到角落裏拎起斧頭,旁若無人地開始劈柴。

小破院不及高門大戶的排場,連棵能遮陰的樹也沒有,確實是沒什麽好看的。

燕山在墻下站了一陣,聽著耳邊利落的動靜,便分了些餘光從支楞八叉的藤條間望過去。

城鎮無高樓,初升的旭日肆無忌憚潑灑下來,投出一道清雋的剪影,讓晨曦忽然明亮又鮮活起來。

她單手執斧,坐在矮凳上,砍木頭像人家切菜那樣輕松,好似壓根未用多少氣力,僅僅舉手投足的動作,無端就顯出一番游刃有餘來。

觀亭月察覺到他的目光,眼皮不擡地說道:“你若是想瞻仰將門遺風怕是得失望了,這屋裏如今只有柴米油鹽,奶奶房中倒是放著我父親的牌位,感興趣的話可以去拜一拜。她常祭拜,香燭都是現成的。”

燕山沈默地凝視她片刻,繼而垂眸看了一眼腳邊那堆花裏胡哨的紅燈籠,俯身撿起一只。

這些小玩意做工談不上精致,是無論如何也瞧不出特點的尋常物件。

“你平時就做這個?”他眸中帶著懷疑,挑起一邊的眉,“拿去賣?”

“是啊。”觀亭月並不否認,撈起一節木頭擺好,“我又不會繡花。”

——“我又不會繡花。”

有那麽片刻光景,這句話和極遙遠的嗓音嚴絲合縫的重疊在了一起,陳年的畫面突然裹挾著朦朧的漩渦,迅速在他神識裏輕輕一顫。

仿佛是廣袤蒼翠的深林間,縱馬累了的少年們圍坐於月光下,有人作為其中唯一的女孩子,面對大家被荊棘劃得豁牙露齒的衣衫,蠻不講理地抱怨。

燕山心口無端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沈悶,他將燈籠隨意地拋回原位,直起身佯作打量地環顧四周。

“讓你來幹這些粗活兒養家糊口,你那幾個哥哥呢?”說著便看進屋內,語氣漫不經心,“還有你那個,夫家人呢?”

他記得好像是姓馬吧?

“我夫家人?”觀亭月後半句聽得有點莫名其妙,於是自然而然選擇性的忽略掉,僅回答了前半句,“他們不在這兒。”

她撈起一節細繩把柴禾紮成捆,“家裏只有我弟弟,其他人已經很久沒有音訊了。”

燕山登時怔了怔,從她片語之中讀出了隱晦的含義,再展望周遭這方寸之地時,似乎很難相信,那個曾經龐大的觀氏一族,是真的不覆存在了。

燕山:“門口的,是觀老夫人?”

她點頭:“嗯。”

觀家軍常年隨戰事奔波在外,老弱婦孺大多留守京都,故而燕山其實並沒見過京城的女眷們。

他臉上外露的倨傲不自知地收斂了回去:“你把她從京城帶出來的?”

觀亭月應了一聲,“自父親死後,觀家老宅失去倚仗,大多女眷被娘家人陸續接走了。奶奶腿腳不好,起義軍打上京都時,她還一個人留在家中。”

燕山沒有繼續問下去。

他環顧著這一處破落的屋宇,看著觀亭月坐在旁邊劈柴,想著,從前觀府後宅的空地校場,數十個少年晨起練武,四面的兵器架森然林立,呼喝聲迎風唱響。

彼時天高雲闊,北雁橫飛,似乎宇內八荒都在自己手中利刃之上……

他無意識地開口:“當年,你在那之後……”

緊接著好似反應過來什麽,驀地又戛然而止的停住。

觀亭月不明所以地側頭:“?”

“算了,沒什麽。”

他言罷,忽就不再看了,大概也費解自己為什麽會到這裏來,一聲招呼沒打,轉身便往外走。

老太太正進門,和他擦肩而過,一頭霧水地瞧著這個年輕人行遠,不解地去問觀亭月:“他這便走了?不留下來吃個早飯?”

後者一面忙著幹活兒,一面跟著朝門邊望了望:“不用管他,如此精神抖擻,八成是吃過了。”

老太太噢了聲,又不禁納悶:“這年輕人一大清早,到底是來幹嘛的?”

“誰知道。”她言罷,將燕山前前後後的舉動琢磨了一遍,最後得出結論,“來炫耀的吧,看我過得不好,他應該就高興了。”

老太太:“……?”

觀亭月此刻沒心思琢磨燕山風雨浩蕩而來,微塵縹緲而去是個什麽意圖,自己還要趕著去賄賂官員,實在無暇他顧。

事情並未告訴奶奶,怕老人家擔心。她有模有樣地幹完了雜事,仍舊背起包袱,一副照常做買賣的樣子出了門。

這一次觀亭月學精了,她盤出家裏剩餘的銅板換成了碎銀準備拿去打點守在官衙外的那一票門神。

但說不清為什麽,總覺得這幫人好像比上回更加怕她了,她一個行賄的,幹的是偷偷摸摸見不了光的事,卻還得站在一丈之外,投食般將銀子扔過去……

“啪”。

衙差兩手接住她丟來的銀錢,尚有幾分戰兢的猶豫,各自拿牙輕輕咬了咬,嘗到金屬冷硬的味道,終於面露笑意,放松了些許戒備。

“姑娘,我們都是十分正直的人,你有什麽事直說便可,犯不著這樣客氣。”

旁邊的人收下錢兩,緊跟著附和,“對,直說就是。”

“其實也沒什麽,我想求見知府大人,只用勞駕幾位官差大哥替我通通門路。”她想了想,又滴水不漏地道,“若是大人不方便,主簿、同知、通判,但凡能做主的,都可以。”

那棒槌衙役收了好處,嘴裏也能講點人話了,“這倒是沒問題……不過,你見大人打算作甚麽?”

“我可得提醒你,最近侯爺駕臨,大人忙得焦頭爛額,不一定肯為你那芝麻綠豆的瑣事開尊口。”

“哦,我給知府大人送一樣東西。”觀亭月走上前。

幾個官差發現了她手中裹了油布的禮物,紛紛湊了過來。

“什麽東西?打開看看。”

她甚為驕傲地拆開系繩,“是把刀。”

古戰場上吸飽了人間戾氣與日月精華的匕首在烈日下虎虎生威,銅鞘一拔開,澄光瓦亮的刀鋒殺氣騰騰,簡直能晃瞎人眼。

四周瞬間一靜,空氣有片刻凝滯。

燕山的車駕路過官衙門口時,簾子掀起一角,正瞧見滿府捕快集體抽刀出鞘,擺開陣勢,那場面之壯觀,好似下一刻整個永寧府就要被敵軍攻占了。

想當初石善明都沒這待遇。

“怎麽。”他偏頭稀奇地隨意道,“是哪個不要命的好漢找朝廷示威來了?叛軍的餘黨現在都這麽明目張膽嗎?”

馬車堪堪拐過街角,視線一轉,就看到觀亭月立在街上,背影頗有幾分壯士赴死的蕭索。

燕山:“……”

他當下開口:“停車。”

隨侍將車剎在一座酒樓旁,乍然望去便會以為是前來采買飲食或用飯的客人,並不十分突兀。

燕山倚著窗邊,目光探出一縷。

這位置很難清楚的聽到什麽言語,見她嘴唇在動,約莫是解釋著什麽,而後上前一步,對面明晃晃的樸刀登時咋呼的“嘩啦啦”響成一片。

間或還伴隨著幾聲“你不要過來啊”,很是熱鬧。

也不曉得那群捕快究竟是怕,還是膽大。

觀亭月明顯流露出些許的無奈,當然是不會真的強攻硬闖,也不會與他們計較,只又退了回去,雙方尷尬而沈默的對峙半晌,到底還是她搖搖頭走了。

她準備幹什麽?

燕山略一琢磨,吩咐說:“跟著前面那個女的。”

“小心一點,她警惕性很高。”

馬車不敢綴得太近,在長街盡處就得停下。

觀亭月似乎不是沒有目的的亂竄,她沿途不住搜尋著周遭,像是在找何物,行了一會兒腳步微頓,壓頭便走進了一家店。

“當鋪?”

他看清招牌後輕皺眉峰。

觀亭月遠遠地同店主交涉了兩句,隨後解開重疊裹好的布包,那裏面露出古刀深邃厚重的一角。

這柄刀燕山是認得的。

若誰有心清點觀林海的遺物,還留在世上的,恐怕已不剩幾件了。

那是其中之一。

他不知想起了什麽,眼光有些微閃動,“野鶴灘古戰場……連這都賣,她就真的這麽想要?”

外面的隨侍以為是在同自己說話,側身來問:“侯爺,有什麽吩咐?”

車內卻靜默許久,久到駕車的親兵都忍不住朝後瞥了幾瞥。

“掉頭。”他忽然道,“去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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